政府早前就《輕軌交通系統法》法案開展為期60日的公開諮詢,擬立法規定乘客的義務及責任,把不合理佔用關愛座及做出其他滋擾行為列成違法,可被罰款四百至五千元。不讓座便要罰款,此議一出,引起坊間一陣議論,多數人認為政府做法不當,但亦有人於網上撰文支持,認為以經濟手段更有效地分配公交座位給老弱傷殘,做法並無不妥。筆者認為,有關提議之所以惹火,是因為它觸及了一個更深層次的問題,即金錢和市場邏輯是否適用於人類的所有領域?人們的普遍看法是,讓座與否牽涉的只是個人道德情感,所謂「惻隱之心,人皆有之」,用經濟手段去強迫人們讓座,屬於矯枉過正。
就此,美國哈佛大學教授桑德爾也認為金錢和市場邏輯應該要有界限,不能無限延伸到每一個領域,否則人們會習慣以金錢和市場邏輯來衡量一切,以市場價值取代其他所有價值。過去幾十年,我們的生活逐漸由「市場經濟」發展到「市場社會」,凡事向錢看,這正是當今社會最令人堪憂之處。
也許經濟學鼻祖亞當斯密的見解,對於大家如何思考關愛座的金錢與道德的問題,會有所幫助。斯密在寫作《國富論》之前,曾經寫了一部《道德情操論》,探討人類利他行為的根源。他說,人之所以願意救助別人,主要是緣於人有同情心,當看見別人受苦受難時,我們會想象自己身處在別人的情境,哀其所哀,痛其所痛,這種感同身受的經驗,讓我們能同情別人,救助別人。然而,人的同情心是有界限的。斯密舉了一個例,當我們在報章上看到在一個遙遠的國度內,幾萬人因自然災害而喪生,我們或許會嘆息一下,感懷一番,但那種情感,遠不如我們不小心割傷自己小指頭所感受的强烈。
一般人會把自己的小指頭受傷,看得比遠方幾萬人的性命還要重。結論是:人的同情心是有等差的,我們會更加同情和關心與自己相近的人,更加關心具體的而非抽象的情景,比如我們關心父母兄弟甚於表親,關心朋友甚於陌生人,關心本國人甚於外國人,關心我們親眼看見的甚於在報紙上看見的。離我們愈遠的人或事,愈難令我們産生同情心,所以道德感雖然有一定效力,但它畢竟不是無遠乏界的。
我們很難要求陌生人對我們講道德,正如我們很難以忠信孝悌作為對待陌生人的行為標準。道德感在一般人的日常生活中,作用範圍不如想像中廣,除了偽君子,沒有人會凡事都講道德,主宰我們與成千上萬陌生人打交道的,是人類的自利心。
在現實生活中,絕大部份人類的行為,都是由自利心所引導的,而這,也是斯密《國富論》的主旨。正如斯密所說,我們每天有麵包、豬肉吃,並非因為麵包師傅和屠夫同情我們,不想我們挨餓,他們只是出於自利,為了賺錢而已,但正是這樣,我們才能有好東西吃。自利心之於人類社會,就如同萬有吸力之於物理世界一樣。天體各自的運行,皆由於萬有引力的作用;人類社會的運行,同樣是由於自利心的作用。可以說,以自利心為基礎的行為,佔據了人類行為的很大部份,而道德感或同情心所適用的範圍,其實不如想象中大。金錢與市場邏輯,雖然不能主宰一切,但也主宰了人生的一大部分。
若果按斯密所言,讀者諸君認為對不合理佔用關愛座罰款,做法是否恰當呢? 筆者的個人意見是:在公車上遇到老弱傷殘沒位子坐,是很具體而非抽象的情境,很容易就能喚起人類的同情心和道德感,在這種塲合套用金錢和市場邏輯,並不合適。
作者:羅平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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